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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外婆三別(1)         --謹以此文獻給普天下的慈母--  草雨

        生下來的第二天,我阿媽(閩南話:外婆)把我裹在大紅錦缎小被里帶回中山路四十四號之六的老家。母親留在產房裡生命垂危。不堪重負的心臟並沒有因為我的離開而原諒她(2))。她在生死線上整整掙扎了三十多天。

         阿媽把來到世上只有兩天的我領回家,安置在她三面圍著鐵欄杆的大床上。從此,我們祖孫擁被同眠,直至我十九歲離家上大學。

          能與外婆同床而眠,是世界上最溫馨奢侈的享受。夏天外婆手中總是一把大巴蕉扇,在你頭頂不停地搖。不管是午睡或是長夜,她總是面對我側臥,右手不停地搖。睡夢中,不斷驚醒,一驚醒趕緊補搖幾下,再無力地落下,一會又驚起緊搖緊扇。所以炎炎夏日,夢里夢外,我的頭頂永遠有一把永不休止的人造電風扇,柔風習習。

          南方的冬夜被裘冰冷潮濕,阿媽總是先放一個熱水袋䁔被窩。在我躺下後又在左右兩肩為我掖塞脫下的毛衣毛褲,不讓寒風鑽進被窩。夜半寒時,睡夢中常常有一只手伸過來拍遍我的周身,確定小妞妞沒有蹬被,周身捂得嚴嚴實實。

          這種搖扇掖被年復一年,直至我十八歲。中央突然決定讓所有中國人自由報考大學(3 )年齡不限,婚否不限,只要成績夠格,大學願意錄取你。十年不懂讀書是何物的諾大中國瘋狂了。所有人都沸騰了,離開豬圈,離開鍋爐,離開五分錢一亇工分的老山溝,有書讀,有同學為伴,還有閃光的金校徽。

         我投入錐刺骨頭懸梁的拼搏中。第一次志願報考遠離家鄉三千公里的首都,避而不報家門口的南海明珠廈門大學。外婆不明白為什麼放着紅磚琉璃瓦的廈大不讀,卻要去那吃窩窩頭暍玉米粥的大北京。其實她心裡更不懂為什麼放著好好的工作不做,卻要自我折磨報考大學 (看看文革中多少教授跳樓自殺,被學生打斷肋骨,讀書人下場亇亇悲慘)。老人不敢明目阻攔,所以每天我埋頭讀書時,她頻頻進房間送水送點心。一碗瘦肉湯, 一碗綠豆粉條,一碗桂圓紅棗,在物質匱乏的七十年代,真不知她從哪裡變戲法弄出這麼多點心來減緩我的學習効率。多少甜點肉羹也栓不住少年展翅高飛的雄心。我被全國第一流的外語院校錄取了,但在辦戶口時竟然找不到戶口本。外婆把它藏掖起來了。在紅色高壓的中國,戶口就是你的存在,你的生命。當年多少知青為了讓戶口返回家園,剁手軋腳,吞泥裝瘋,就為了那小小的紅印子。一行"戶口註銷",你就被划入清掃出門的"外鄉人",注定成為萬劫難返的天涯浪子,不受歡迎的外鄉人。外婆憑著母親的本能,護衛我的戶口小紅本。她知道,交出這塊證,就是軋斷了羈絆小女兒的紅絲線。

       然而,我還是大踏步北上,追逐自己的夢去了。廈門火車站流不盡的淚;一聲汽笛拉響了的離鄉的漫漫長路。從此流浪他鄉三十六年,沒有回歸路。

       京城寒窗四年,之後任全職翻譯、報考研究生,長城腳下的魏公村似乎又演化成老家的後庭院。八十年代,不懂"安生"為何意的年輕學子,亇亇躍躍欲試,紛紛衝向國外。像其他研究生同學一樣,我也投入申請留學的洪流。被幾家美國大學研究院錄取,最後選定位於長島的紐約州大石溪分校。

        臨出國,回廈門與外婆家人話別。那時,拿到赴美簽證有如登天一樣的難。隻身越洋,舉目無親,真不知此去山多高,路多遠,還有回鄉再見老人之日?

       這次,老人家沒有戶口本可以收藏。鄰里街坊知道當年入京的小狀元又要越洋飛往美利堅,無不羨艷稱賀。當時的我興奮得頭重腳輕,竟然從未仔細看看老人家的雙眼,究竟那裡面深藏的是轉過千百轉卻不敢滴下的淚水,還是為小孫女"功成名就"而閃爍的自豪?幾十年過去了,深夜星空下輾轉難眠時我多次問過自己:當年我是否仔細察看過老人家的心?沒有,我沒有。我知道,我的雙眼一秒鐘都未曾在她臉上停留過。我少年的心中只有我自己。我的頭昂得高高的,雙眼穿透幾千里雲霧,只想飛出這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的小圍欄,到另一個世界去,看看那裡的藍天,看看那裡的一草一木,看看那裡的人是如何行路吃飯,生活無需布票糧票,誰也不用因為害怕黨支書的臉色而摔開心愛女孩的雙手。

        臨走那天,朋友從單位借來一輛小麵包車,可以裝下兩大箱行李,并多帶幾個人到機場為我送行。有如往年每次離家一樣,外婆從未到車站送行。老人家總是送到自家門口,馬上紅著眼轉身找毛巾擦眼淚。這次離家,有如生離死別。政府只允許每人攜帶36美金,國內外一封家信往返近一亇月,還不知是否封封信都要被檢視人員政審。出了國,斷線浮萍,何時有錢有閑回來?外婆這次破格送我到巷口,臨上車我抱著她的脖子嚎啕大哭。兩手緊扣著她細弱的脖子,死也不鬆手。似乎一放開手,雙腳就再也踏不上這熟悉的土地了。

         這次老人家也老淚縱橫,不能自已。周圍親友無不跟著啼哭,引得路人紛紛駐足圍觀,弄不清這是何種不紅不白的事體。最後 我總算硬着心腸撐到機場,按慣例與全家大小親朋好友一起在高崎機場前面攝影留念。最後進海關,驗明正身、托运完行李,準備登上電動扶梯,經邊防出境。當我轉身再次向家人揮手告別時,我看到不知什麼時候外婆趕到機場,與全家人一起,站在機場大玻璃門外與我告別(4)。瘦小的外婆站在第一排,一張秀氣俊美的臉幾乎平貼在玻璃門上,嘴巴輕輕抽動,不知在呢喃什麼,臉上的淚水像瀑布一樣汨汨往下淌。平時羞怯的老人家這次根本不抬手抹擦淚水。此時的我硬起心腸踏上電動扶梯的滾帶。如此一來,似乎踏上不歸路。只有上,沒有下;只有進,不能退。電動扶梯走得很慢,我扭頭朝右看,只見我的阿媽一人離開人群,沿著大玻璃窗紧緊跟隨。她兩隻手緊貼在明亮的玻璃上,雙唇發抖,通紅的雙眼睜得大大,雙腿慢慢向右移。我上一格,她就跨出一歩。緊緊追隨着我,只為了多看一眼。這時我在樓梯上抽噎得喘不過氣來,任樓梯往上帶,看著幾尺外淚眼朦朧的外婆扶着玻璃窗不捨地追隨心愛的孫女。只尺天涯,竟無跨越可言。如果玻璃窗沒有終點,我相信外婆一定會一步一邁在窗外陪我走進機艙,跨進雲端。

       這些年來,無論是喜是憂時,我一閉上眼,彷彿就看到八月驕陽下阿媽扶着玻璃窗對我的不依不捨,這幅畫面夢里醒里清晰得如昨日剛發生的事,直至今日。

        來美後每年暑假都拼命打工,存下一筆錢,然後第二年夏天匆匆趕回去讓外婆看看我。每次暑假前訂好機票就急急寫信回家報喜。焦心的外婆接信後天天對着一本紅日曆板着指頭數日子。而當我到家後,她又會在日曆本前黯然神傷的自語:"又少了一日了,又快要走了!" 而我,每次從機場一進家門就會飛撲過去,雙手緊緊抱着外婆的脖子,生怕這生命的支柱會被人從我手中生生搶走。

       2011年9月11日美國曼哈頓的國貿大廈被恐怖份子駕機擋腰撞毀,舉國上下一片哀憤震驚。幾天之后,家裡深夜來電話,告知外婆中風住院,已經昏迷。我連夜買機票,經台灣香港,日夜兼程,趕回鷺島老家。從機場飛奔醫院,踏進病房,見到的是一位滿臉蒼白渾身浮腫的老太太。當年那位俊俏、終年黑府绸褲白長衫、耳後一排白玉蘭的雅姿娘(潮州話:漂亮女子)已隨着悠悠歲月消失了。

        我緊緊握住阿媽細嫩的雙手,一聲一句"阿妈”,老人家眼皮丝纹未动。生命的秘密隱藏在浮肿的眼簾後面,千呼萬喚,我都推不開這扇沉重的大門。

      家裡人都認為老人家生命力強,一定還會拖延數日。到家的第二天我先拜訪親友,再趕到醫院準備好好陪外婆几日。那天是農歷中秋,千家萬戶的團圓日。當我正在阿媽病床前與來訪的親友寒喧時,阿姨一聲驚呼,我趕緊扭頭,發現心跳測試儀上起伏的綠線突然拉直了。

      眾人一陣忙亂,醫生推進幾台搶救儀器,最後宣佈搶救無效,病人生命終結。如此悄然、簡潔。我的阿媽選擇在花好月圓的中秋節悄悄扯去那一生糾結起伏的生命線,讓它拉平拉直,不再攪攏兒孫後輩。如此簡潔、如此優雅,就像老人一生的處事風格。

      那天我看見了,生與死這樣的大事其實是如此簡單。一根綠線熨平了,你就邁進人生的另一端。為什麼大家還要在這個擁擠的小世界里推搡殘殺,為一些蠅蠅小事咆哮嘶吼?

        时值中秋,殯葬所調不出人與车來接阿媽。我們靜靜地陪她老人家在特護病房等候上路。慶幸是亇單人房間,雖說簡陋的只有一張病床和一個矮小的白色床頭櫃,卻允許我們可以靜靜地圍繞老人家等候那最後離去的時刻,不用擔心同室病人探詢的眼光與吵雜的提問。

        下午殯葬所的車終於跚跚來遲。此時的阿媽已經沐浴,穿上新衣,褪去滿臉的浮腫蒼白,又是那位夢中俊俏的潮州雅姿娘了。當按照慣例,要把頭巾蓋上阿媽的俏臉時,我劍步衝過去,抱住這個世上最愛我的人,把臉頰貼著她漸漸冰涼的臉,在她老人家耳畔輕聲呢喃:阿媽,您走好!我想你!

       上路的時刻到了。慈祥的阿媽被從四樓抬下來,放進車中間一亇四片薄木板釘成的臨時盒子里。這是一輛中型國產貨車,比國外的minivan大一些。前面兩個座位,坐着司機及另一位抬棺木的男子。后面座位全部撒掉,中間摆棺木,兩邊各安裝了兩排可以折疊的臨時座位。一排坐三人。條椅很簡陋,座位向前傾斜。坐上去不找東西抓住,人隨時會向前下滑,撲到棺木上。

       我和舅舅們爬上車,坐在被秋陽晒得滾烫的條椅上,手扶薄木板的棺木盒子,希望死去的外婆還能支持我,讓我坐得端莊,護送她上路;更希望盒子裡的阿媽知道我時時刻刻都陪伴在她身邊。車里沒有鮮花,只有地板上鋪著一塊骯臟的舊毯子,右前方角落裡有一個小水筒,裡面有半桶髒水,搭在水桶邊沿的一塊抹布還在滴滴答答地淌着臟水,大約司機剛剛還用這塊布擦拭車吧。车厢的內壁這裡那裡都能看到油污的大手抹上去的臟手印。我的眼淚奪眶而出。一生整潔愛美的外婆就注定要乘坐這種老舊破車走完她一生的最後一程?難道中國十幾億人口太多,一個沒有職業的老太太生命卑微,這個生命就注定要與臟抹布破水筒為伍?哪裡是生命的燦爛?哪裡是生命的尊嚴?為什麼迎親聚嫁就要鑼鼓喧天,一切嶄新錚亮?為什麼生命的離去就要如此草率不值分文?難道風雨几十年的生命歷程不應該大書大賀嗎?

      到了殯儀館只有三間靈房(當時廈門殯儀館還設在從市中心往廈大去的愽物館後面),一大兩小。家裡人當然要給老人最大最好的房間,但那晩已有人佔用,只能屈就小間,等到第二天再搬遷。我再次感悟到中國人囗眾多的熱鬧,連死後停尸都要排隊,甚至要開後門。

      第二天下午我們如願以償把外婆靈堂遷至最大的房間。老人家經過一夜的冰凍處理與化妝整顏,已不是我熟悉的阿媽了。靈床安置在房中間,高出地面一尺多。老人仰臥其中,不用說我伸手摸不着,連仰視都不可能。我透過淚眼,眼巴巴也只能看到她的侧臉頰。那個位置,那亇臥姿,有如紀念堂里的偉人,根本不是我朝思暮想提菜籃的外婆。難怪中文字典里有瞻仰遺容這個詞匯。在美國,追思會上殯儀館都會把逝者裝扮如生前一樣,放在一個半開放的棺木中,低低擺在地上,讓親人好友可以走過去對逝者說幾句悄悄話,最後摸摸、親吻那曾經溫潤的雙頰。中國人的瞻仰更多的偉人化與對死亡的敬畏,美國的低語話別卻是更多人性溫情與對生命的留戀。兩種靈堂設置,兩種對生命的態度和對死亡的詮釋。

      那晚在殯儀館裡另外兩個房間還設着兩家靈堂。死的大約是家中男人,因為每隔二十分鐘就能聽到未亡人高聲號喪,追問死者為何如此狠心撇下妻兒獨上黃泉。那種尖嚎里似乎淹滿淚水,也似乎是乾嚎乾叫。我不禁追問自己,這種鑽破雲天的啼嚎,究竟是為了把追思穿透生死之門送到亡靈耳畔,或是為了昭示世人,死去的人並不孤獨,他的身後有哭不完的愛。大聲哀嚎似乎給了死者一種體面和尊嚴?

     殯儀館的院子里住着一戶人家,大約是看守人。這戶人家有老人,還有不足十歲的小男孩。一走進大院我就驚異這家普通人家的溫馨生活。一家人敞著大門在昏黃的電燈下圍着地上的一個小矮茶几吃晚飯。每人手中捧個大海碗喝白米粥,茶幾上擺着一碟醃鹹菜,一盤炒青菜和一碗肉絲。對著門外每二十幾分鐘就要奏起的哀嚎,他們充耳不聞,父親輕輕指責孩子吃飯太慢,阿公(閩南話:祖父)光着脊梁背搖着芭蕉扇坐在十八吋的電視機前吶涼。螢幕上正在播放一出電視連續劇。扭捏的女影星正在男朋友面前撒嬌發嗲,滿臉菜色的男主角驚恐不安,不知如何討好眼前的佳人。

       生與死,哀與樂,如此毫無摭掩地演示在那南國九月的傍晚。我終身難忘那個炎熱的夜晚,那個演釋出如此強大堅韧生命力的八月十六的夜晚。在死亡寒霜的三面包圍之中,生命仍然是如此頑強執着地延續。在那十一平米的小屋里,生命之花仍然濃烈地綻放,無視那三面虎視眈眈的冰冷死亡。

       那天晚上我和幾位表弟為外婆守靈。在兒孫輩中,我最年長,也最懵懂不更事,是"洋番"。按照老家習俗,我們要徹夜燒紙錢,每半小時燒一次,並一直點香火,阿媽靈床腳下的香火絕不能中斷,否則老人家上路無錢無助,怕是走不到天堂了。明知這是莫須有的規則,我們仍然是畢恭畢敬,沒十幾分鐘就巡視一遍,不敢怠慢。靈堂裡只有兩條楠木靠背椅,朱紅的漆烏黑油亮。明知這條椅每夜不知被多少守靈人抹滿那嚥不下去的眼淚與鼻涕,那晚我却丝毫不觉厭噁。合衣躺在硬木椅上,距離外婆的靈台應有三四米之遙,心中卻仍然能廻蕩着兒時依偎老人家的寧靜與溫暖。我從心裡喜愛家鄉這不成文的舊習,因為它強迫我睜着沈甸甸的眼皮,一分鐘也不敢闔眼,在更深人靜時靜靜陪伴阿媽,用短短的一夜報答她十九年搖扇掖背的夜夜不眠。

       第二天开完简单的告别仪式后我們要真正送外婆上路了。約好中午十二點火化,我們一家上午十一點就趕到郊外的火葬場。在火化間外面的小路旁我看到輪子推車上孤零零地躺著外婆老人家。白布單下的身影是如此單薄,幾只蒼蠅頑固地盤旋在她頭上,嗡嗡作響。至此,我終於明白,外婆死了。白布單下是一具沒有生命、沒有熱彩的軀殼。否則,整潔雅致的外婆怎能容忍噁心的蒼蠅,而這可惡的畜生又怎能得逞膽敢在她高貴的頭顱上肆虐。我沒有勇氣掀開白布再看老人家一眼,只是呆呆地守在靈床車邊,彷彿我的靈與魂都被擠壓在慘白的白布底下了。

       火化時間到了。被悲傷壓跨的家人都到庭院的另一端休息,等候最後接骨灰盒子。我和小舅舅不捨,硬趴在阻隔我們與火化爐的鐵欄桿外眼睜睜看着工人把外婆的靈車一把送進烈火熊熊的大鍋爐。當我看到靈車向前滾動時,我難已自制,把手伸進鐵欄桿里,撕心裂肺大叫一聲"阿媽!" ,希望用我的哀鳴喚起外婆年青時的記憶,留住她,拖住那輛車,讓她回來再做我的阿媽,再為我掖被、為我搖扇...

那天收完骨灰后我們要把她送到墓地與外公合葬。骨灰盒要由長房長孫奉送,我這個外孫女沒有資格。懂得風俗細節深淺的人再三交代奉骨灰的表弟要走好,一路不斷反覆輕聲呢喃:"阿媽,我們送您回家,您要走好。阿媽,我們要上坡了。阿媽,我們要拐彎了。阿媽,小心腳底,別拌倒..."

       我緊跟在表弟身後,心中無限悲哀,好像是回到當年高崎機場外與外婆生離死別的那一刻。自動扶梯無情地帶著我離開故土,玻璃窗外的阿媽淚眼婆娑地扶着大窗拼命跟隨。那該死的大玻璃就像如今這該詛咒的生死線一樣把相依為命的祖孫一分之二。我知道慈母就在生的另一面,卻摸不着,拉不住,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她遠去。

      這十幾年來,每當我在生的這塊地上跌倒碰撞時,彷彿一抬眼我就能看到外婆在大玻璃窗的那一面拼命追趕,不捨不棄的雙眼。我知道我不孤獨。我知道,莫要為那看不見的大玻璃困惑,該走該笑,該衝該闖,無論跌倒或爬起,那雙慈愛的眼睛從未離開過我。

                                                (2015年2月17日于Germantown, Maryla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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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

(1)這篇文章記載的是十幾年前的往事。今天的中國,生的是更奢華,死的也更榮光。文章中的許多細節應是歷史遺跡了。

(2)母親患有風濕性心臟病,本不宜懷孕。

(3)唯一需要單位證明。

(4)八十年代廈門國際機場不准送行人入大樓。所有人皆被擋在大樓的大玻璃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