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ader

蠟梅逢春

 / 周領順

 

多年前遇到一位老人,拉著一大車的花草,步履蹣跚,邊走邊賣。不用說,滿車的姹紫嫣紅,我沒打算買,自然也就未多留意。但在不經意間,眼角餘光竟瞥見一盆蠟梅,狀如龔自珍《病梅館記》中所描之“梅以曲為美,直則無姿;以欹為美,正則無景;以疏為美,密則無態”,隨勾起了我的心魂。“蠟梅”花瓣質感如蠟,花色似蜜蠟,李時珍《本草綱目》記載:“此物本非梅類,因其與梅同時,香又相近,色似蜜蠟,故得此名”。在我的家鄉,蠟梅被稱為幹枝梅,依枝幹的形狀而命名,鍾情的是它瘦骨嶙峋的模樣,骨感的褐色枝丫點綴著蜂蠟色黃花,暗香浮動,引人駐足。

彎彎曲曲的枝頭上點綴著幾朵盛開的蠟梅花,多半是花苞,賣相誘人,這是買花人更在意的地方。蠟梅雖然常見,但花盆卻別致,黃褐色的扇形花盆上畫的也是一株蠟梅,真實的蠟梅和畫中的蠟梅渾然一體,相映成趣。畫中的蠟梅,枝頭上斜臥著兩隻喜鵲,相望應答,真實的蠟梅雖然沒有喜鵲,但將畫中的蠟梅看作真實蠟梅的加長版倒也和諧。這樣一來,真實的蠟梅和畫中的蠟梅交錯相連,儼然形成了一片梅林,不僅充滿自然氣息,還伴著人文畫風,蠟梅旁鐫刻的頌梅詩和紅色印章,正是文人最文藝的表達方式。

這盆花不貴,不過25元人民幣,我隨即買下,置放於客廳,大概是少見陽光之故,不過幾日,便顯露出枯萎的跡象。聽說把花盆擺放到泥土地上,不僅會充分吸收泥土的濕氣,而且不會像在花盆裏那樣可能因澆水過多而漚根。說做就做,在陽光和濕氣的共同作用下,蠟梅快速煥發了生機。蠟梅逢春,我心不禁為之蕩漾。

過了一段時間,我正準備把煥發生機的蠟梅拿到客廳之時,卻忽然發現花盆不見了,蠟梅則被人種到了泥土裏,一定是修理花圃的園丁所為。從此之後,又讓我多了一份遐想:花盆是不是一起被埋入了地下?每次路過,我都要對花盆的去向猜想一番,可終究有一天我的想像呆在了原地,因見蠟梅瘋長,儼然長成了一棵樹,有一人多高,這樣的體量顯然超越了花盆的約束,有可能是園丁誤認為花草廢棄,所以才將漂亮、值錢的花盆拿走,常聽聞花草之貴主要貴在花盆之說,而園丁作此聯想也在情理。

多虧園丁種在了地上,蠟梅才得以舒展逍遙,也多虧蠟梅是觀賞類植物,否則難免會被當作雜草除掉,即使果樹,在生活的社區裏,也難越花草之右。蠟梅再逢春,我心不禁為之飛揚。

蠟梅花是冬季裏的芬芳,因多在臘月(農曆十二月)開放,導致民間常以“臘梅”代稱,宋代王洋有詩為證,“一種佳名兩字猜,蜜脾融液臘中開”。而陸遊所寫“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見梅花不見人”必定是傳統意義上的春季之花,若是冬季的蠟梅,若要抒發陸游的思緒,大概要寫成“城南小陌又逢春,蠟梅尚存不見人”之類了。

我期盼蠟梅的金黃和襲人的香氣,但可憐的是,我數遍每個枝條,偌大的一棵蠟梅樹,也只不過三兩朵,個頭兒小到可以忽略不計,且色澤發暗、乾癟,只有湊近,才能喚醒微弱的香氣。抬眼望去,它身旁的香樟樹其冠如蓋,遮蔭避日,僅為蠟梅樹留下了些許斑駁的生機。蠟梅樹的葉子本來就紋理粗糙,加上那些黃褐色焦幹的葉片,若美人遲暮,令人歎息。冬去春來,香樟樹蓬勃向上,而生活在香樟樹陰影裏的蠟梅樹就斷無逢春之理。

說來也巧,大約一兩個月前,忽見社區的管理者架著雲梯將香樟樹悉數削首,可能是為了避免影響二、三樓住戶的採光,也可能因小鳥雲集,嘰嘰喳喳,喚人早起。對此,我深有體會,我在三樓的香樟樹葉裏觀察過小鳥聚會,好不熱鬧,有只小鳥,旁若無人,如簧之口,能婉轉出十幾種音色。情緒高漲時聽到的是小鳥歌唱,情緒低落時聽到的是小鳥聒噪,此時需要不斷用小鳥是人類的朋友之語寬慰自己。也有傳言說香樟樹插枝便活,所以有人動了賣錢的心思,致使光禿禿的居民社區一眼望穿,好似個人隱私暴露于天日。

夏季來臨,芳草萋萋,原本在香樟樹陰影裏的小草漸成蔚然之勢,大有重見天日的酣暢淋漓。這株蠟梅樹竟還能三度逢春,生機勃勃,想必在來年冬天,我還能再睹一把本該屬於我的芳容,再嗅一嗅本該屬於我的濃郁。

可以預測,香樟樹還有可能再將蠟梅樹遮蔽,但蠟梅樹已然壯大。蠟梅之春,掩藏在愈挫愈勇背後而蓄勢待發的時機裏。

 

img_7003.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