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造新童話

 那個晚上，孩子們要求睡前故事，聽他們最喜愛的童話，一本叫做「喜歡大東西的國王」的書。

琳琅滿目的繪畫裡，戴著大帽子的國王，手裡拿著鋸子一般巨大的刀子，切著大盤子裡的小蘋果。他派人蓋了一個像城堡一樣大的鳥籠，小鳥卻從寬大的縫隙裡飛跑了。最後，他孜孜不倦地造了一個公寓一般高大的花盆，裏頭堆滿了泥土，期待雪融後，會冒出一朵奇異的大花。結果，春天來時，一朵小鬱金香冒出頭來，讓他看傻了眼。

這種大人會心一笑的幽默，五歲孩子也是覺得好笑。

「好笨的國王啊！除非他種的是大樹，不然花當然都是小的。」楷楷拍手開心笑著說。

「媽媽，大東西有什麼好？」美蘭翻著書，皺著眉頭問道。

「有的人覺得東西越大，越厲害啊！但是大東西不一定好，重要的是它的用途。」對小孩說道理比對大人說教還困難，讓我直冒冷汗。還好他們看到書櫃上新的故事書，興奮地搶著翻開看，注意力很快轉移了。

孩子們睡後，我和先生在客廳裡坐著。他手拿遙控器看著電視上的體育節目，我百般無聊地玩著手機，不一會兒生氣地把它扔在沙發上，站了起來。

「這些新聞，看得讓人火冒三丈。」

「別看了。」

「這個世界，原來和想像的相差很遠。」我嘆了口氣，頹喪地癱在沙發上。

「改朝換代，總是人心惶惶。要有信心，善良人和聰明人還是很多的。」

「但是，善良人和聰明人不見得會耍心機，照樣被人騙得團團轉。」我悶悶不樂說著。

「妳剛才和孩子講什麼故事？他們笑得屋頂都掀掉了。」

「一個國王，硬要用最大的東西來證明自己的偉大，結果大自然不買他的帳，氣死他了。」我想到一個國王，凡事不順他的意思就火冒三丈，像個小孩大庭廣眾下賭氣罵人，給全世界的人看笑話。想到這兒，我又嘆了一口氣。

「什麼事情，牽扯到宗教或政治，就變得好複雜。還是故事書裡的世界好多了。」我拾起地上孩子的書，翻看著白雪公主的故事。翩翩起舞的公主穿著美麗的洋裝，被巫婆毒死後等著王子來拯救她。這種老掉牙的情節實在看不下去，但比起一打開臉書或電子信件就被淹埋在烏煙瘴氣的新聞裡，還是愉快多了。

第二天，送孩子上學後，鄰居蔻兒妮悄聲揮手招著我到安靜的角落，說：「麻煩妳一個忙。萊恩要看妳們醫院裡小兒內分泌的大夫，透過保險公司預約，得等上一個月。妳可以請人通融一下嗎？」

萊恩是個十來歲的孩子，長得眉清目秀。他的弟弟和兩個孩子們是同學，媽媽蔻兒妮正在念小兒教育的博士學位，和我們夫妻倆挺有話說的。

我面有難色。雖然小兒科的同事們都熟悉，總覺得利用關係插隊看診不妥當。

「萊恩病了嗎？」我小心翼翼地問道，想要關心但不想探人隱私。

「不，不是這樣的…」她遲疑了一下，下定決心後，說：「你們搬來這兒不久，所以不知道。萊恩本來叫做蕾娜，從小就想當男孩。我們為人父母，只想保護他，給他快樂的人生。如今，世事動盪不定，我想給他法律的保障，需要醫生證明，才能申請法律上的性別更改。」

原來如此，這個勇敢的媽媽和孩子，有這樣一段故事。

我給了蔻兒妮診所的電話，請她直接和內分泌科的醫生聯絡。

回到家後，我忍不住想著，從小到大，每個人努力經營自己的生活，選擇對的道路、追尋最好的自我， 外來的壓力卻讓我們感到力不從心。成為父母後，煩心的事更多了。哪個家長不只期望自己的孩子有個健康豁達的人生呢，有些事情卻不在我們控制之下。難以想像蔻兒妮和萊恩這幾年身心上承受的折磨，都是善良的人，卻得接受如此艱難的挑戰。

不久後的一天下課後，我和孩子們在公園裡踢足球。夕陽西下，微風吹來，樹枝擺動著，是個美麗的傍晚。

蔻兒妮和兩個兒子也在公園玩耍，看到我，高興地抱著我，說：「完成了，法官剛批准我們的申請，簽字時還說這是他頭一次辦理類似的案件，感到非常榮幸。」

她的眼裡泛著淚光，這是出自一個母親的愛，能夠為孩子做的不多，但至少創造了一個新穎的開始。

在這個世事多變的新世界裡，傳統被顛覆後，我們得創造新的童話故事情節。女孩不一定要溫柔，男孩不一定要強壯，大東西不一定好，新國王不一定聰明善良。但是父母的愛永遠不變，這一點，我是深信不疑的。

蕭景紋 世界日報副刊 3/14/2017